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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五章 蜕皮的豆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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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宋氏扶着宋艾花一路跌跌撞撞地下了山,豆芽儿落后一步,踢踏踢踏目无表情地跟在宋艾花身后走,等三人都下到最后一层石阶。孙宋氏实在忍不住满心悲愤,她见四下无人,便黑着脸扭头朝宋艾花吼道:“你心理是咋想的?这可不是丢了夫人又折兵么?莫非就白白让人破了身?为啥要胡扯,给我句明白话!”

    宋艾花套着不合身的丫鬟外衣,发髻散乱一脸推搡,脸上的泪痕混着灰土形成一道道难看的污渍,仔细瞧还能看到她的双腿正在微微发抖,似乎已精疲力竭。豆芽儿飞快地凑前几布,双手挽起宋艾花的胳膊对孙宋氏接口道:“奶,咱还是先回去再说吧。爹娘和伯父伯娘哥哥他们是不是早就回家了?这么多人都先涌了回去,奶就不怕水和凉粥都被用光?”

    “你少跟我打马虎眼!你这个小蹄子也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孙宋氏见豆芽儿精神抖擞一如往日,心中疑虑更深,伸出鸡爪般的手拧住豆芽儿的耳朵怒道“你说!是不是故意装疯卖傻在艾花身上踩来踩去的?!她咋就那么巧吐了一地?你这小蹄子莫非还向着刘家,都被人赶出来了,你还做梦呢!”

    “奶,你说啥呀?我是瞧着艾花姐姐背上有虫子,我是帮她踩虫子呀!”豆芽儿的顺势一低头,犹如黄鳝一般从孙宋氏的手中解脱出来,泫然若泣地捂着耳朵撇嘴道“我哪儿知道艾花姐姐咋就突然从那个庄子里冲出来,昨儿晚上又没在家里见着她,我那说的不都是实话么?奶干啥要打我?艾花姐姐,咱们回家吧……”

    “回家……姨妈,我要回家,明儿一早就回去……这石莲村,我一辈子也不想再来了……”宋艾花抖开豆芽儿的小手,翻着手背在脸上用力一抹,眼泪鼻涕和满脸污垢混在一起摸出一道十分刺眼的宽大黑污,衬着越来越暗淡的夜色,乍一看就如唱大戏前上妆似地诡异滑稽。

    “哼!回家?!你就带着这副破身子还有脸回你们村去?就不怕往后被你爹娘发现了把你弄去浸猪笼?我呸!你自己不要命,咱们老孙家还得要脸呢!”孙宋氏气得全身发抖,忍不住冲上前去在宋艾花的小腿上踹了一脚。

    豆芽儿这一回也没顾得上去扶住她,反而腿开大大三步,抬头朝村道上瞟了几眼,故意冲着孙宋氏其黑如锅底的脸庞高声道:“奶,我瞧那一波波的人走在路上,个个都穿着白衣裳,这是哪儿来的这么些人呀?”

    “你说啥?”孙宋氏略微一扭头,愣愣地朝空无一人的村道上瞥了两眼,一脸茫然地朝豆芽儿惊声问:“哪儿有人?连只狗都没有!你这鬼娃子胡咧咧个啥呢?一时也不让人省心!找打呢么不是?!”

    豆芽儿暗中一松手,将她适才从宋艾花衣袖上逮住的一个萤火虫偷偷放了出来,又故意抬起苍白的小脸哼哼道:“奶,是真的!我真瞧见有好多人呢!唉唉,叔叔伯伯婶儿和小娃儿都有,个个都穿着白衣裳呢!那不是?奶,你咋就瞧不见呢!这飘飘忽忽地都快走到你背后了!”

    闻言,孙宋氏浑身一抖,突然想到今日是清明的头一晚,照老话来说,往生的人们会集体出动,在小鬼的带领下出来收纸钱和供奉。收了以后还要回阎王地府,等到七月十五的鬼月才会又从鬼门关出来晃悠!都说小娃儿的眼睛最清明,能瞧见这些个脏东西,莫非……

    孙宋氏被自己的想法吓得站立不稳,堪堪一抬头,却见一朵绿惨惨的磷火正在豆芽儿的脑地上四处游弋,阴风乍起,山间的树丛里发出一阵又一阵絮絮梭梭的诡异动静!此情此景,当真吓得孙宋氏一蹦三尺高,就如老兔子似地窜到抽抽噎噎的宋艾花身后,双手扳着她瘦弱的肩头颤声道:“哎呀,我的娘!豆芽儿莫非是见着了……乖……乖闺女,走走,咱快回家去……”

    豆芽儿错开几步,由着孙宋氏趴在宋艾花肩头瑟瑟发抖,见这老刁婆吓得几乎连尿都要出来了!她心中不免感慨声声,暗道,原来这死婆子如此蠢笨!以往自己咋就不会想法子来对付她呢?!真是白受了好几年的委屈,果然娟儿姐姐说的没错,凭我豆芽儿的本事,未免就不能在孙家站住脚!

    怀着新生的雄心壮志,豆芽儿又故意装模作样地吓了孙宋氏许久,只吓得她瘫倒在地失声尖叫,豆芽儿才得意洋洋地闷笑道:“奶,他们一会儿就不见了呢!奶,这些人是打哪儿来的呀?你咋吓成这样?来,我掺着你起来,咱们快带艾花姐姐回家吧,兴许还有些冷食给咱们留着呢!”

    经历这么一遭,孙宋氏底气全无,拖起宋艾花的胳膊就朝孙家的方向疾步飞奔,刚刚在村道上跑了两步,却没防备一脚踩在牛粪上,连人带人摔了个嘴啃泥!豆芽儿几乎要乐得拍手大笑起来,她绷着小脸死死盯着孙宋氏和宋艾花狼狈的模样,心道,不是我不孝敬您,奶,您觉得自己可值当我对您的好?

    好不容易回到孙家门口,宋艾花这一路都摆着一副死鱼样,孙宋氏年纪到底大了,豆芽儿年幼力小,她几乎是一个人拼尽全力把一大一小两个人给带了回来,还没来及迈入院门就伸长脖子急声吼道:“来个人出来接应接应!都死光了么?!”

    孙家一入夜是很少浪费油火的,此时家院里当真是一团漆黑,孙宋氏喘着粗气嚷了半天,才听到木门吱呀一声响,冒出一个鸡毛乱花的脏黑脑袋。豆芽儿躲在宋艾花身后轻声道:“豆腐哥?你咋也不带个火出来?奶都累坏了,你来帮把手,咱们一起把奶和艾花姐姐给扶进去吧!”

    “我不干!哼,我晚上都没吃饱呢!凉粥都被伯娘分给那几个臭小子吃光了!只给我分了半碗!我哪儿有力气扶人?这会子灶头都灭了一天,你还想要火来照亮?”豆腐挺起瘦得尖尖的下巴,双眼圆瞪,气哼哼朝豆芽儿怒道“你还回来做啥?娘不是说你在刘家成日里吃香的喝辣的的么?咋就被人给扔出来了?你是不是个蠢蛋,回来也不知道给我带点儿好吃的!白白让我挨饿!”

    “嘿,你个小兔崽子,这会子同你妹妹吵个啥?还不把我给扶进去?你母亲是咋教你的,不就是个带把儿的么,宠得跟啥似的!越发没个规矩!”孙宋氏瞧着来气,照头冲着豆腐叫骂了一番,只骂得他惊慌失措地丢开门,一边朝后退让一边喃喃道:“奶……奶咋骂我呢……往常你不是都帮着我教训豆芽儿么……”

    “豆腐哥,你不懂孝道,奶当然不疼你了!哼,还是我来吧,我就算把自己给累趴下,也得先把咱奶给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豆芽儿嘴角微微一弯,也不顾自己身上累得慌,几步上前扶住孙宋氏的胳膊娇声道“奶,呆会儿过了夜,咱们也别将就个寒食节的俗礼了,我让娘给你烧热水泡泡脚!我给您揉脚,我可会给长辈的人揉脚了,保管您舒舒服服的!”

    对比豆腐的憨傻粗俗,豆芽儿这两年多在刘家显然是历练了,行事规矩无一不得体,显得十分伶俐暖心。孙宋氏这才咂摸出几分悔意,感觉自己对孙女儿是过于忽视了些。随着院子里几个男娃娃越长越大,被他们的娘亲宠得鼻孔朝天,从来也不兴伺候自己,说几句暖人心的话。

    思及此,孙宋氏见豆腐越发觉得眉眼可恶,只拍着豆芽儿油滑白皙的小手柔声道:“唉……还是我孙女儿懂事呀!奶以后就疼你了,你可得好好听奶的话!”

    豆腐见势不妙,一灰溜儿跑没了影,刚刚撞进孙守义的屋子就垮着脸对他娘哭诉道:“娘,你干啥要让我开门呀?!奶和豆芽儿带着艾花姐姐回来了,我也没说啥,不过是抱怨了几句没吃饱,奶就骂我呢!呜呜呜……她还说豆芽儿比我好,这可咋办呀?我还想找奶要几块点心过来吃呢!这下我可不敢了,没准豆芽儿这会子都吃上了!我不干!娘,你快去帮我要点心去!”

    却见乌氏从黑暗中抬起头,手上不知抓着一件什么衣物,眼中泪光闪闪,细小的瞳孔里满是惊惧和绝望。她的胸口猛一起伏,就手捡起沉甸甸的谷壳枕头朝豆腐照头砸去,撕心裂肺地怒吼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咱家明明是大房,往日里做的多吃的少,啥啥都没捞着好!你还出去丢人现眼!你说,你除了吃,能有啥地方给娘争气不能?!你说呀!”

    豆腐额上被砸了个正着,肿起鸡蛋大小的一个肿包,他却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飞身逃到院子里,恰好看见豆芽儿颤巍巍地扶着孙宋氏进了老主屋,顿时忍不住委屈地放声大哭起来。

    天色逐渐黑了个透,等村长孙厚仁披星戴月地返回家中,院子里已了无人声。他摸着黑顺着院墙小心地来到自己的房门前,随手一推,却见屋中的老妻已在炕头打起了呼噜。哼!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货,倒还能睡的香!如若不是我跑去刘源家找她婆娘留了一手,明儿还不知咋面对艾花那孩子呢!

    随着孙厚仁庞大的身躯消失在自己屋门口,另一侧孙家长子居住的屋子却无声地启开了门,乌氏一手抓着看不清表情的豆芽儿一手拎着件什么衣物迈进院子里,横眉竖目地朝驴棚的方向无声走去。

    只等娘儿俩来到驴棚背面靠近后门的地方,乌氏才丢开豆芽儿的小手,从怀里抽出一支火折子,两下点燃,将火光照着手中的一条小里裤沉声问:“豆芽儿,你给娘说实话,你换下来的裤子为啥有血迹?这……这裤裆子的地方全是血痕,你……莫非……你……有谁对你干了啥事儿?你是挨了打?还是……”

    却见豆芽儿冷冷地盯着那条肮脏的里裤,面色沉静地开口道:“娘,我愿意啥都告诉你,但我也有法子让咱们家从此在孙家独大,你是想听好话呢,还是想听实话?呵呵,娘,咱们苦了这么些日子,你还愿意忍下去么?”

    “你……这是啥话……豆芽儿你咋跟变了个人似地……”乌氏又惊又怒,险些手抖摔了火折子,这火折子原本是一直藏在炕边缝隙里的,放了足足好几个月她都没舍得用!不等乌氏开口再问,豆芽儿却突然垂头扯下自己的外裤,指着自己腿间一片触目惊醒的淤痕冷声道:“娘,早间我是头一个起来的,吃了碗凉菜觉得肚子不舒服就跑驴棚这边来解手,恰好碰到有人把一堆草药扔在咱后门口。我没见过这种草药,就捡了一把回屋,在院子里碰到小叔……”

    “那又咋了?你小叔到底咋弄你了?!你倒是说话呀!”乌氏似乎猜到什么,胸口一闷,两眼发直地低声问“你这意思是不是说你小叔把你……裤子给……”

    “小叔说嘴里没味儿,抢了我手里的药草就往嘴里塞,嚼着嚼着就跟变了个人似地,扑过来扒了我的裤子……乱捣乱摸……”豆芽儿的声音开始忍不住发抖,她涰着眼泪低声道“我吓得险些晕过去,腿间都被他给摸破了皮!后来他又清醒了,唬了哦几句,不让我不许往外说!娘,咱都被欺负成这样了,你敢不敢给我做一回主?!我不甘心,我一定要在孙家独大!把叔婶儿他们都给压下去!”

    闻言,乌氏只觉得天旋地转,急火攻心,脑袋一歪,一口黑血碰到了后门粗糙的门框上。想起这么多年来在孙家受的委屈,一桩桩一件件,就跟走马观花似的在眼前游动着。因为晚于二房生下儿子,里里外外操劳却始终落不得好,自己当家的汉子成日里在酒坊劳作,身上连个闲钱也没有……她越想越气,忍不住扑倒在地压着嗓门痛苦连连,似乎要把半辈子的委屈都给哭个干净!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