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墨者·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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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加文将拇指翘起,伸出食中二指反扣于腕间,时刻准备抽出匕首,他不知道宫中的规矩,以目光询问阮霖洲。

    阮霖洲一晚上被陈铬吵得睡不着,脑袋昏昏沉沉,虽说加入墨家,但从未做过森严王宫中带刺客出逃的事情,心中本就忐忑,竟也忘了陈铬身后还背着把蚩尤刀。

    幸而陈铬已经用一块黑布把刀裹住,但这要怎么交代?

    侍卫们以目光询问,侍卫首领扬起下巴,众人便提着宝剑走上前去,“铮”一声拔剑出鞘,准备展开战斗。

    不料陈铬忽然吐了口气,直接把背上长棍式的蚩尤刀解下,整个抱在怀中,说:“你们还是不碰为好,养蛊用的东西,秽气。”

    说罢揭开布条,露出半截发出腥臭味的咸鱼干,以腐烂得生出蛆虫。

    侍卫们闻到那恶臭,登时向后退了一步。

    再定睛一看只见陈铬猛然抬头,斗笠落在地上,露出一头短发。少年皮肤白皙,眉清目秀,像极了风头正盛的苗疆大巫,清女。

    侍卫首领心中一番计较,道了声“得罪”,带着人走了。

    终于走出宫门,陈铬连忙将咸鱼干扔掉,反复擦拭着刀尖,自言自语向兵祖大神告罪。

    袁加文笑得飙泪,伸出两根手指,只见拈住鱼干反复查看,问:“你从哪儿摸来的?我的上帝这鱼太臭了,你没看见当时他们脸上的表情。养蛊养蛊,有人用咸鱼养蛊。”

    陈铬把刀擦干净,绑回背后,道:“刚才路过厨房,垃圾桶里捡的。”

    袁加文不解:“这是什么规矩?我看过《英雄》,那名黑衣杀手是持剑上殿见秦王的。”

    陈铬一脸生无可恋,撇撇嘴,说:“你没听过荆轲刺秦王的故事吗?图穷匕见,荆轲追着秦王在绕着柱子跑,侍卫们都不能带武器上殿,就只能在旁边干吼‘王负剑、王负剑’,嬴政这才想起,原来自己背着把剑。这你都没看过?”

    袁加文摇头:“历史小说吗?我只看过《西楚霸王》,而且现在这样,估计永远都看不到结局,也不知道项羽怎么样了。”

    阮霖洲吓出一脑门薄汗,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紧张地说:“他们的反应很奇怪,我才注意到,陈铬,你的眉眼跟清女长得非常像。她来自苗疆,血枫林,我不知道具体位置,但很有可能……”

    陈铬了然:“我们都是蚩尤的后代,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们的执念那么深。为什么要作恶?阮教授,你问过她吗?”

    阮霖洲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现下情况紧急,也不是仔细分析问题的时候。他一直忙忙碌碌,解下包袱,叮嘱两人:“你们把侍卫服脱下来收好,以后有用。这有两套普通衣服,穿上后扮成老百姓。”

    陈铬苦笑:“我们本来就就是普通老百姓,有这么多奇遇呢?”

    阮霖洲将坐在地上的陈铬扶起,边走边说:“问过,但我们的时代相差了两千年,人类从蛮荒走向文明,她们连自己的生存都无法保障,还谈什么同情?三观不同,没法继续交流下去。而且我没什么身份地位,只有一些超纲的知识,跟她见面的机会不多。”

    三人换好衣服,穿过宽阔驰道旁的密林,来到人潮涌动的街市。葱茏林木间,一只金雁无声无息,乘风疾驰,紧随众人身后。

    秦都原在栎阳,孝公时,商鞅主持新建了咸阳城,建成则迁都。此城面积广阔,整个城廓形状四方,街道宽阔笔直,区域划分明确。其中,面积最为广大、建筑最为雄伟的,便是历代秦王居住的咸阳宫。

    王宫周围,宫城的墙壁最宽处近四五丈,大片平整的土地下,俱埋有排水用的沟渠管道。宫墙外数十里内没有人家,只一条驰道笔直,各处布防严密,两旁的森林茂密却暗藏杀机的。寻常百姓,根本无法接近。

    再远处,便是与秦王宫呈两极分化的咸阳城。建筑均为土木结构,甚少有深入的地基,或结实的高台,所有的房屋平平整整,低矮逼仄。百姓居所里,分出东西南北四个小城,西为尊,北次之,南再次之,东最次。

    商鞅虽然惨死多年,但秦国的法治已经根深蒂固,越是权贵富商聚居处,对体面的要求便越多。故而阮霖洲带着两名身份不明的“刺客”,几乎是一进入咸阳城,便一股脑朝着东城钻,直接冲进一处闹市中的酒馆。

    陈铬一看到热闹的地方,整个人高高兴兴,仿佛一只脱缰的野狗。幸亏有袁加文牵着,不然早不知被哪个人贩子给拐走。这时见到武侠小说中最具故事性的酒馆,当即把持不住,兴冲冲跑进去,理所当然被扑面而来的臭味,给逼得连退数步。

    陈铬捂着鼻子抬头一看,这酒馆门前还钉着块牌匾,青石板被风霜雨雪冲得光滑,阴刻“三元”二字。

    整栋房屋两层高,纯由青石砌成,第一层放着二三十张小方桌,南来北往无论行当,全都坐在同一张桌上。屋内鱼龙混杂,故而汗臭味、货物、食材、毛皮等等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卫生条件堪忧,令人实在有些无法忍受。

    阮霖洲探头探脑,找到一个普普通通的伙计,让他带自己去后院,出示某种木刻信物。

    那人确认无误,这才向着后院中央一颗大树下,懒洋洋抱着菜刀半躺着的两名屠夫点点头。那两人眼睛均是半睁半闭,摆摆手,示意可以通行。

    众人离开,屠夫忽然睁眼,笑问:“烤大雁的味道如何?”

    另一名屠夫顺着他的目光,捕捉到一只体型很大的金雁,它正在低空滑行,朝着庭院飞来。这屠夫云淡风轻,觑准时机将菜刀一把掷出,却不想那雁儿如此机敏,一个闪身,只被刀刃削去半截翅膀,鲜血洒落,刚好蒙住屠夫的眼睛。

    那受伤的金雁滚落在地,顷刻间不见踪影。

    屠夫摸着肚子感慨:“天生万物,还真不是什么都能吃的。”

    陈铬走了一路,隐约察觉到什么秘密,更加兴奋,一双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

    进入后厨,只觉得古今中外的酒店厨房,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变化。厨娘们挥汗如雨,拿着大铲子用力翻炒,间或挑起一两勺菜,直接用手拈着尝尝味道,摇摇头,再将勺子里的菜扔回去。帮工们呢,则是擦完灶台,再去擦碗,一条抹布能传祖孙三代,还不带洗的。

    穿过刷碗的帮工,洗菜的姑娘,切菜的伙计,颠勺的大厨,像是走过了一个世俗万花筒。

    阮霖洲恭恭敬敬,找到其中一位正在从大锅中抓菜的厨子。

    两人交头接耳一番,那人却面露难色,最终勉强地点点头。他便将陈铬和袁加文叫到身边,环顾四周,向那大厨说了个“请”字。

    便见那肥头大耳的厨子,伸手到一个塞满木柴的灶台下一阵摩挲。

    “咔哒!”

    机械声响,某个隐秘的机关瞬间开启。陈铬还没反应过来,便感到脚底下的地面忽然翻转,三人同时跌进一个装满茅草的四轮小木车中。

    “啊啊啊啊超酷啊——!”

    阮霖洲拿着刚才出示过的木牌,严丝合缝摁进小车上的一处机关。又是“咔哒”一声,小木车便沿着一条蜿蜒如铁轨般的地下通道,一路向着更深处滑落。

    “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哐当!”

    约莫过了四五分钟,这两“疯狂矿车”才彻底停下。

    陈铬晕头转向,手脚并用从小车里爬出来,却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袁加文紧紧搂在怀里。

    白色幽灵整个手心都是汗,另一只手则抓着匕首,时刻防备有什么意外出现。他的目光敏锐如猎鹰,死死盯在阮霖洲脸上,仿佛要将对方戳出个洞来。

    阮霖洲伸出手,在陈铬脑袋上轻拍两下,长腿一迈跨出木车,反身将陈铬拖出,说:“袁先生不信任我,我也没办法证明什么。然而,从前的一切都已经失去意义,我要是想害你们,昨天晚上就已经动手了。”

    袁加文面无表情,利落地从车里翻身落地,反握着匕首抓过陈铬,挤出一丝笑容,说:“我们是一朝被蛇咬,不得不谨慎一些。但这一路走来,我越来越觉得奇怪,如果这个问题会冒犯您,我提前说声抱歉。”

    阮霖洲带着两人向前走,将整个后背都留给他们,笑说:“问吧,每次玩杀人游戏,我总是最有嫌疑的那个。不善言辞,总被误杀,可能天生就带着这种气质。”

    陈铬尴尬地笑了笑,附和:“欸?那是因为阮教授你太聪明,我开始还一直在怀疑李星阑呢,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原谅我们这些蠢人,啊哈哈。”说罢,用手肘拄了袁加文两下,将后者打得直咳嗽。

    袁加文用手掌包裹着陈铬的肘关节,玩笑式的甩了甩,说:“既然您加入了这么庞大而隐秘的组织,为什么不借助它的力量,离开秦国的王宫?或者说,您还有别的任务在身。”

    阮霖洲实话实说:“我并不是不想走,只是身体太差,休养了三个多月才能行动。一年过后,才恢复到勉强称得上是健康的程度。王宫里条件很好,有助于我恢复身体,最危险的地方也最是安全,你们中国是不是这么说?”

    你们中国?陈铬耸耸肩,觉得有趣极了,一点五个中国人和一点五个德国人,在两千年前的咸阳古都,走在地面下方的秘密空间。

    阮霖洲:“我一直在通过墨者的组织寻找你们,但咸阳这一派,并不擅长情报侦查。寻人就像是大海捞针,我无法提供除了长相之外更多有用的信息。在休养和等待的日子里,我想通过自己的努力,为普通老百姓做点事情。”

    陈铬:“你真了不起,墨者是要对付秦国?”

    阮霖洲:“确切的说,墨者的目的是保护老百姓,它提倡兼爱非攻,一般不会参与政治斗争和普通的战争。他们曾经辉煌一时,建立起强大的情报网络,发展科学技术,涌现出一批武功卓绝的顶级武士,在各国之间游走,为底层人民提供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袁加文:“实在抱歉。”

    阮霖洲:“没什么,看得出来你非常关心陈铬,他是我最喜欢的学生。继续说吧,虽然墨者一直都不提倡干政,但是三年前丧尸的出现,改变了他们的战略。新郑的战斗太过惨烈,河洛一带朝夕间死伤数十万人,墨者重新开始进入朝堂,跟公子扶苏一起反对豢养丧尸,促进六国民间势力的合纵连横,以期共同剿灭秦国的尸兵,倒不是有意要针对秦国。毕竟天下就是这样,总会轮到一家坐庄,他们这一派既然把中心建在咸阳,当然是早就下注在秦国的身上。不,现在不能说六国了,只剩下四个国家。”

    “他们这一派,墨者还分很多派么?”说完这句话,连陈铬也不知道该怎么接,想起新郑被围的那几个日日夜夜,“他们支持秦国,怕丧尸祸国,集结民间力量打击尸兵,复杂的政治,这真是太扯了。”

    他牵着袁加文的手走在黑暗中,只觉得这个杀手白得反光,像极了《饥荒》里面地下洞穴中的灯泡花,忍不住要时刻跟他挤在一起,问:“gavin,是白色的雄鹰?”

    袁加文“嗯”了一声,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不明白陈铬为什么忽然问这么一句话。

    陈铬:“这个名字很适合你,但请你不要太紧张。知道吗?团队合作,并不要求所有人都能成为朋友,队员们只是共享一个目标,我们在打击丧尸方面是没有矛盾的。信任比怀疑更困难,但希望你能够尝试着相信别人,不要总是把自己孤立起来,会很累。有句话是这么说:如果你一直注视魔鬼的脸,你的脸也会变成魔鬼的模样。”

    袁加文沉默一阵,躬身亲吻陈铬的额头,说:“我的天性如此,但会努力去尝试。”

    地下空间比陈铬想象中的要大上许多,实在不明白古代人的脑回路,竟然敢在秦国的王都下面,硬生生挖出这么大一个密室,或许说“地下堡垒”会更为贴切。

    “这太不合理了,我想墨者跟秦国王室,应该曾经有过合作。”他想不明白,忍不住感慨,道:“太复杂啦!如果嬴政发现这里,肯定会气得吐血三声,两眼一黑晕古七。”

    黑暗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极其低沉浑厚,质问:“来者何人?”

    阮霖洲立即拦住陈袁二人,站在原地不敢动弹,恭恭敬敬回答:“墨家弟子,阮霖洲。有两名朋友落难,现欲避入地堡,还请通融一二。”

    沉默片刻,那声音再次响起,道:“近日地堡不对外人开放,可将他二人安置于酒馆中,观察半月后再作打算。”

    阮霖洲:“实是遇到难处,这两位朋友不惜冒死涉嫌,进入秦王宫中行刺,却遭姜氏走狗发现。眼下,秦王宫已戒严,不到半日便会封锁城门,全城搜捕。若是地堡不愿意庇佑他们,住在酒馆中,当真是难逃此劫。”

    那声音仿佛有些犹豫,叹了口气,道:“非是我们不愿相助,只是眼下正值多事之秋。”

    另一个声音忽然响起,仿佛是从众人的背后传来。

    男人朗声道:“阮先生所言句句属实,行刺秦王勇气可嘉,守门的!将火把点燃,黑黢黢看不清东西。”这人显然是很早就到了,且将先前的对话都听在耳中。

    守门人闻言,立即开启机关。

    一闪石板大门“轰隆隆”被链条吊上半空,露出一个相对狭小的入口。他又扭动了一个机关,“砰砰砰”数声响,大门两侧燃起数十点淡蓝色的火焰,冷火瞬间照亮整个幽暗的地底。

    阮霖洲反身朝后走去,客客气气叫了声:“钜子。”

    那名被唤作“钜子”的青年男人,见到阮霖洲连忙走上前来,热情地搀住他,说道:“阮先生缘何如此客气?你的朋友便是墨者的朋友,随我一同进来便是。”

    说罢转身,朝着陈铬与袁加文躬身作揖,谦虚地自我介绍道:“我乃墨家弟子,蒙诸位墨者错爱,暂领钜子一职,实在有愧于此称号。两位如不嫌弃,可直接唤我名,我叫……”

    “钟大哥——!”

    火光跳跃,忽明忽暗,陈铬猛然看见一张十分熟悉的脸,听见他的声音后,强行回忆片刻,终于想起来:“哎!你不是秦……你还记得我吗?”

    钟季闻言一惊,崤山地底的经历实在太过神奇,他如何能够忘记?当即回答:“陈铬!你……你走得也忒慢了,不会过了三年才走到咸阳吧?”

    久别重逢,两人都十分激动,当场冲上去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