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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护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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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握三棱铜镞,脊三条棱成刃,狭刃锋利,在炙热的阳光下,反射着肃杀的金光,金光辉映在柔和光滑的碾盘上,却迟迟没有杀下去。

    妘君屏气凝神,陷入沉思。这家伙怕是不懂,能流传给子孙后代的文字,在她们眼中是神圣的,是不会轻易刻下的。她这一辈子,只给先君和先烈们刻过墓碑和灵位。而石壁上流传下来的,除了农事经验,就是族谱。唯一例外的是,先君是个情种,为早逝的先君夫刻了一个画像,幼时的她就牵着妘芩过来怀想父亲。

    一旦下手,便是永垂不朽,她得慎重。总有一天,这家伙会以女人的身份纳入族谱,她这一生不论做了多大的功绩,好女色,断子绝嗣,都会是她一生的诟病,也会是这家伙一生的非议。那么,就以这个题字,表示她的决心吧。

    ruan字怎么写?记忆瞬间倒流到当初,这个乖巧的家伙手执石刀在地上认认真真地画出了一个“耳朵”。

    这家伙的耳朵?

    上面的软骨微微向里卷,就像白白嫩嫩的蘑菇盖儿,看起来脆脆的薄薄的,捏起来却是软到没骨气的,折也折不断,倒是跟这家伙一个脾性。耳朵里面的弯弯绕绕就别提了,跟这家伙的花花肠子一样多。至于肉肉的水水的小耳垂,那手感,就像田埂里的厚脸皮马齿苋,也是,就没人比这家伙更不要脸的了!

    铜镞的狭刃深刻地划上碾盘,迸出火花。妘君的脸上有淡淡的轻蔑的,偏偏又好心情的微笑。

    待女神低头吹去碾盘上的白灰,一个清晰的“阮”字出现在了阮巧巧面前。阮巧巧的小嘴高高地撅了起来。当初女神让她写“阮”字,她效仿这里的象形字,偏旁画了一个“耳朵”,右边的“元”字不知道用什么表示,便想到“阮”本身是一种长颈琵琶,便画了一个圆肚子长脖子。瞬间觉得自己的姓氏高大上了。

    结果,女神居然把她的长颈琵琶刻成一个又胖又矮的葫芦!尤其是女神的眼神似乎在说:这就是你阮巧巧,别挣扎了,你这辈子都做不了高雅的琵琶的!

    不过,女神倒是新奇,为了让“耳朵”和“葫芦”和谐在一块,“耳朵”向“葫芦”的大肚子倾靠,仿佛“葫芦”就是“耳朵”的凳子。怎么看都很懒。

    “你们族的人,都姓阮吗?”

    阮巧巧脸都红了:“我们那里有一百个姓氏。”

    一百个姓氏?那得是多么庞大的族群?普天之下,难道还有这样的地方吗?连这个笨蛋都会这么多的东西,可想那里的人有多么智慧!眉头一皱,她妘君,绝对不能坐以待毙,没有人有资格让她臣服!不过瞬息,凤目中的暗涌便归于沉寂,面色带有柔光。

    “你们家的祖先,必定是个懒人,像你说的,能坐着绝不站着。”揪了揪这家伙的耳朵,妘君低声喟叹,“软若无骨,必要有所倚靠,才能立足世间。”巧巧,我便是你的倚靠。

    阮巧巧根本没听见她的后一句,小脸涨成猪肝色,多大仇系列,女神你这么讽刺我真的好吗?!

    不过,等女神对“耳朵”进行进一步修葺时,阮巧巧是没一点气性了,她只是要一句话,没想到女神却这么重视,端坐在女神旁边看了起来。因为耳形是圆弧状的,不比直线条好雕刻,纵是女神指上功夫再好,也是颇费功夫的。而且女神显然是把这当艺术品的,从耳轮到对耳轮,从三角窝到耳垂,无一不精致传神。在这高度肖像的基础上进行深一步琢磨。

    阮巧巧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这里已经滚烫。渐渐的,眼神开始迷乱,她已经分不清铜镞和女神的手,那些在夜晚没敢亲眼所见的亲热,此时像倒带回放,由浅入深的细磋慢研,重碾狂磨。时如骤雨的雷钧之势,如烈焰焚身,让她撼荡溃败,除了渴还是渴。时如流水的切切凿凿,如身在浩渺,又如身在实质,现实与梦境都已没了关系,她只需要做好一把琴,随着女神的指尖呜咽就行。

    女神不时地还低头吹灰,她已经分不清哪个耳朵才是自己的了,那缕温热的带着潮意的气息渡入耳中,引得她又一阵战栗。

    就是让她死在女神的手上,也心甘情愿。

    果真如一句箴言所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淫者见淫。

    不知不觉已到酉时,正是晚霞满天之时,妘君搁下铜镞,朝这个捂着眼睛的家伙道:“刻好了,你看看可合你心意。”

    阮巧巧兀自摇头:“我不看,我不看。”她不能看女神的手,实在是太羞耻了。

    “确定不看?嗯?”低沉的声音隐有怒兆。

    阮巧巧只得扭着小腰过来,脸上的红潮尚未褪去,在看到那句话时,这回连眼睛都烧红了。

    那句话不是:阮巧巧是这世上最可爱的人。

    而是:阮巧巧是笨夫人。

    默念两遍后,悒郁的心境不复存在,脸上的羞意更甚,说她笨,不就是说女神的眼光不好么,她才不介意呢。每一个字都似是含有笑意,戏谑的亲密,调侃的柔情,都在其中。仿佛这句话不是给族人和子孙后代看的,而仅仅是她们之间的小秘密,小情怀。

    “怎么了?不喜欢?”

    喜欢,喜欢极了。全然不知面部表情已经泄漏了她的心思,阮巧巧吹毛求疵道:“你把我的姓氏刻错了。那个,不该是葫芦,而是一把琵琶。它是长脖子的,直柄圆形,还有四根弦。不过,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不管怎么样,她要让女神知道,她阮巧巧是一把美好的乐器,而不是一只胖葫芦。

    “pipa?是什么?”

    阮巧巧这才惊觉妘族没有乐器!挠了挠头,“它是一种能发出声音的东西,能跟人一样唱歌。呃,就像我们拿筷子敲碗,因为节奏不同发出的声音就不一样。这种东西能让声音变得更加多样好听。哎,妘君你别看我啊,这个奢侈品我真不会做,它很复杂的。”

    这世上有太多需要她去发现的东西,妘族,还是太渺小了。妘君眸光很深,倒也没做为难。

    闲谈之间,阮巧巧脸色终于恢复了些许,专注地打量起女神的杰作,不过一个时辰,女神不仅刻好了那行字,还在石磙上刻了一个庞大的饕餮纹,这还是阮巧巧在姜君带来的青铜酒罐上看到的图案,这种叫饕餮的神兽只有一个大头和一个大嘴,所以眼睛和嘴巴就是这种兽面纹的精髓,以凤眼为目,威严逼人。

    女神推动石磙,待饕餮的大嘴碾上“阮”字的耳朵时,阮巧巧赶紧摸上耳朵,那里像是被毒蜂刺过,又酥又麻,又疼又痒。

    碾盘无转移,石磙做有规律的圆周运动,所以,每转一圈,饕餮的大嘴都会咬上她的耳朵。

    女神绝对是故意的!

    阮巧巧回想,这种饕餮纹可以追溯到商朝了,这种狰狞恐怖的纹饰表达着王权的“天命所授不可撼动”,寄托着这些他们的尊严和荣誉。可以说,饕餮就是他们本人的化身。

    也就是说,这个饕餮就是女神本尊?

    也就是说,她注定要被女神咬一辈子的耳朵?!注定被女神碾压一辈子?!

    她就说嘛,女神哪有那么好心给她题字!

    阿弥陀佛,淫者见淫,一定是她想多了。

    “发什么愣?还不过来帮忙!”

    “呃?”阮巧巧半天才反应过来,女神这是要亲手碾米,把刚刚未碾好的稻谷均匀的洒上来,伴随着明显强烈很多的“咯吱”声,没几圈,稻谷便露出了白肚子。

    她的石碾成功了?太神奇了!

    恍若身在梦中的阮巧巧被女神一巴掌拍醒,阮巧巧傻兮兮的看向女神,逆着光的女神双目阴翳,比石磙上的饕餮还要狰狞吓人,红唇开合,吐出瘆人的声音:“我从来不做善事,我给你的荣宠,也是有条件的,你得记着自己的身份,给我做一辈子的碾盘,不管我在不在,你都不得转移。但凡有人想掺合进来,这些稻谷,就是她们的下场!”

    意思很明白,只许官家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怎么都觉得女神这话有点种马的态度,人家是“磐石无转移,蒲草韧如丝”,怎么到她身上就成了“碾盘无转移,石磙爱滚就滚”了?一定是她穿越的姿势不对。

    也是,她又不能帮女神生继承人。不过这些不开化的原始人还没宅斗意识,只要不宅斗,就是佳丽三千,应该……都好说吧。

    心口像是被密密的针齐齐扎过,阮巧巧的小脑袋点的像小鸡啄米,一副欣然受教的姿态,参差不齐的刘海挡住了视线,泪水在眼眶里摇摇欲坠。这么一个大喜日子,她怎么能扰了女神兴致?等她撩开刘海,心境又是一重,因爱而生忧不假,可是人若只看到爱情的痛苦,会错过多少爱情本身的幸福。

    阮巧巧讨好地轻捶着女神的手臂:“妘君的手酸不酸?要不要巧巧给你捏捏?”趁机揩揩油也不错,一沾上女神又开始忘乎所以了,不经女神恩准就开始捏了起来。

    乱窜的贼眼将石碾打量了好几遍,就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啊,“妘君是不是会魔法啊?这石碾怎么忽然就——”惊慌地捂住嘴巴,她这不是不打自招,承认自己的石碾是有问题的?

    “阮巧巧,我一直认为你是好孩子。”好孩子是不能撒谎和隐瞒的。

    女神的眼睛是雪亮的,她还是坦白从宽的好。何况,字都题了,这“又懒又笨”的标签得跟她一辈子,也是跟女神一辈子,女神都不嫌丢脸,她有什么好顾虑的?

    “妻主,我,我……”睫毛轻颤,如困在蛛网中的蝶翼,最终放弃了挣扎,“我失败了。”

    她本来就不是心里能藏住事的人。说了,反而释然了,怎么判刑就是女神的事了,索性坦坦荡荡地说明了原委,“这个石碾,轧米的速度应该是很快的,理论上我调好的挡板缝隙是最适合它的。可是稻谷越堆越多,米却不见轧出来。而我,我根本不知道问题出现在哪里。”一脸困惑,“难道是因为妘族的稻谷比我娘家的谷子硬?”

    “……”就不想跟这个蠢货说话。

    见女神脸色不虞,阮巧巧赶紧谄媚道:“我不知道妻主是怎么做到的,但是速度确实加快了。还请妻主给巧巧解惑。”

    敲了下这家伙的脑门,妘君不客气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妘晨那个笨人惺惺相惜的,能聪明到哪儿去?想要变聪明,少跟她来往,以后你想做什么东西,把图给我,我给你把关,那个笨蛋只要动手就行。”早就看这两人眉来眼去不顺眼了!

    终于知道和蔼可亲的女神为什么会帅到没朋友了!

    自己是寡人命,可别连累她啊,阮巧巧才不听呢,“晨婶人很好的,做的东西也好。”

    从饱满的红唇里发出嗤笑一声,妘君鹰隼的眸光死死的钉住这家伙,恨不得把这家伙耳朵穿根线,“你没看出来,我题过字的地方,破皮的谷子比较多吗?妘晨蠢就蠢在,她就不该给石碾打磨,越粗糙的地方摩擦的力越大。我回头让她把整个碾子凿上细沟。”

    阮巧巧讶得两颗眼珠都快掉下来了,她在前世看到的碾子已经废弃很久,所以表面都是光溜溜的。在碾子上面弄出一些糙面,这原理就像,有齿的车轮能轧出更深的辙印。

    “原来妻主说题字给巧巧,都是顺带着的?”这根本不是女神的本意。

    知道这个道理就好,族人的生计未来以及她的大业,才是她心里的第一位,她只是顺带让这家伙永垂不朽,顺带把这家伙放在心上的。

    妘君眉宇间意气风发,揽她入怀:“我又帮了你一回,现在只有我知道你是个笨蛋,你该怎么报答我?”

    笨,也是她一人的笨夫人。“好了,别再难过了,用这个碾子做你想做的事。记住,有我在,你就不会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