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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死了,人还活着。
一个个屏声静气蜷缩在家中角落里,爹娘捂着小儿女的嘴,炉灰盖住灶膛里的火光。
人们静等兵灾结束,因为知道战火不会总是燃烧,等到旧的军头撤退,新的军头入城,天下便会重新恢复太平了。
与此同时,茉喜和凤瑶已经被士兵押回了她们的家。
士兵们显然对宅子的方位很了解,但是并不肯带着她们往深处走,只在前院随便找了一间空屋,吆吆喝喝地把她们撵了进去。
茉喜平时常在宅子里游来荡去,然而因为最前方的院子是副官们休息待命的场所,所以她从不过来。
如今踉跄着进了屋子,她就见屋中黑洞洞的,天花板上吊下来一盏绿罩子电灯,电灯下面摆着一张又大又笨的木头桌子,桌子旁边扔着几把人仰马翻的破椅子。
窗外还有火光明暗闪烁,照得房内一切都是影影绰绰,茉喜试探着向前走了一步,一贯冰凉的手脚现在彻底成了冰块,但是她紧紧咬了牙关,不许自己就这么冻了上。
正当此时,凤瑶忽然开了口,“茉喜。”
她笔直地站在黑暗中,说:“不怕的,不怕。”
然后她拉起了茉喜的手,又握住了茉喜的胳膊。
把茉喜拽到自己身前,凤瑶像是不知应该怎样才能把她藏起来一般,声音轻而坚定地重复道:“不怕。”
她没提万嘉桂,因为知道也许一切都已经是来不及。
不要说万嘉桂还在远方,纵是他已经赶到了城外、已经赶到了眼前,恐怕也还是来不及了。
因为她们已经被俘了。
屋子里太冷了,但隔壁大概还在烧着炉子,因为角落处的墙壁存有余温。
凤瑶和茉喜依偎着在那角落里坐了下来,冬季夜长,距离天亮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
凤瑶把茉喜搂到自己怀里,心里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自己是万嘉桂的未婚妻,妻为夫死,是不冤的;可茉喜不是万嘉桂的妻,茉喜死得没道理。
茉喜曾经向她讲述过自己的幼年岁月,那生活贫穷肮脏得让她不能相信,受过那么多苦的茉喜好容易长到了这么大,眼看就要成人了,这个时候要让她受难,让她受死,这怎么行?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天大的委屈?
抱紧茉喜闭了眼睛,凤瑶这一刻几乎对茉喜生出了几分母性。
她的心软得不像了话,可同时她的血液也在降温,身体也在变冷,她想让自己尽快变成一块铁石。
因为铁石不怕疼,不怕死,铁石碎了,也还是铁石。
她坐在黑暗中,眼前闪现的全是恐怖情景,恐怖到了极致,她心中只剩了八个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凤瑶的身心在变冷变硬,伏在她怀中的茉喜却是在变热变软。
方才积郁着的鲜血缓缓地恢复了流动,将仅有的一点热量运送到了四肢百骸。
她无声地活动了手指脚趾,又无声地眨了眨眼睛,动了动舌头。
凤瑶只给了自己两条路,或是保持完璧,或是成为碎玉。
然而茉喜不同,茉喜是一定要活,豁出一条性命,死也要活!
眼前的晨光越来越明亮了,茉喜慢慢地圆睁二目,多么好的光,再看一百年也看不够。
扶着凤瑶的大腿直起了身,她抬手将鬓边碎发掖到耳后,想要找点水喝——喝几口冷水,她会更有精神。
然而正当此时,窗外响起了一串杂沓沉重的脚步声音,其中一人的步声特别刺耳,是马靴上了马刺,马刺随着他的步伐,一下一下刮过青石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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