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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德向上翻了他一眼,随即从鼻子里笑出了低低的一声。
抬起一只手用力地搓了搓脸,他含混地咕哝道:“今天外头怎么样?”
小武从手帕里抽出汤匙,无声地放到了大海碗里,“能走。”
陈文德一点头,“好,那就送她走。”
小武迟疑了一下,然后轻声开了口,“司——干爹,真让她走?”
陈文德苦笑了,一边笑,一边一点头,“让她走,你送她一趟,能送多远送多远,最好当面把她交给万嘉桂。
现在到处打仗,她一个妇道人家抱个孩子,危险。”
小武捏着汤匙,缓缓搅动了滚烫的酒酿圆子,“干爹不再和万嘉桂讲讲条件了?”
陈文德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讲条件?那我不成卖老婆的了?”
然后他抬手挠了挠自己的短头发,“我倒是想把我自己卖了,可他娘的又没人要。”
说到这里,他将左腿架到右腿上,懒洋洋地歪着脑袋扯着嗓子喊道:“身大力不亏的好老爷们儿,进能打家劫舍,退能看家护院,一个人抵十条德国狼狗,给条活路就跟你走!
有没有人要我啊?!
不要工钱,管饭就成!”
颠着腿又笑了,他扶着椅子扶手向前欠身,对着窗外厢房继续高喊:“茉喜!
走的时候把我带上行不行?你跟万嘉桂说说,就说我白天负责干他家的杂活,夜里负责干他家的小老婆!
说到做到,绝不偷懒!”
这话茉喜听见了,但是茉喜没出声。
奶妈子方才告假,回家瞧亲生儿子去了。
她独自坐在炕边,将小赖子的尿布翻了出来。
尿布都是干净棉布洗软了裁剪成的,她挑新的好的叠成一叠捆成一捆,再把尿布捆子用包袱皮包起来,不出片刻的工夫,她打出了三个抱都抱不住的大包袱。
尿布包好了,她再收拾小赖子的小衣裳小裤子。
小赖子躺在热炕上,身上的襁褓散开了,他自己抓了小脚丫往嘴里塞。
一边塞,他一边转动了黑眼珠子去看茉喜,等着茉喜来逗自己。
然而茉喜忙忙碌碌地收拾出了无数个大包袱,就是不看他。
等到将包袱收拾得差不多了,她终于低低地开了口,“别总是哭,一个小子,哪能总是赖唧唧?多不招人爱?叫你是小赖子,你就真赖个没完啦?不知羞的东西,还吃脚丫子,不嫌臭啊?”
然后她又说:“你到底是比我命强,我就说嘛,难道这事还能传代?我没爹,你也没爹?这回好了,往后你就能堂堂正正地姓万了。
你叫个万什么呢?我想不出来,让你爹想去,他留过洋,有学问——还吃你那臭脚丫子?再吃揍你啦!
笑?你还笑?你个臭小赖子,当我夸你哪?”
这个时候,隔着一层窗户,陈文德的声音响了起来,“宝贝儿,别躲了!
下午给你弄辆马车,让小武带几个人,护送你出发!”
茉喜一哆嗦,立刻扭头望向了玻璃窗,“下午就走?!”
屋里热,屋外冷,玻璃窗上结了一层冰霜,窗外的陈文德就变成了影影绰绰。
陈文德没进屋,站在院子里点了一根香烟,他深吸一口,然后扭头对着玻璃窗一笑,“高兴了吧?我的万太太?”
茉喜直着眼睛怔了怔,紧接着低下头加快动作,两只手颤抖着,将一双双小虎头鞋塞进包袱里。
中午,奶妈子回来了。
陈文德发了话,让奶妈子跟着马车走一趟,等茉喜和小赖子到了地方,有人给那孩子找奶吃了,再让她跟着马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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