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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样不甚规范的墨丸,罕见的巴掌大,表面凹凸不平,没有描金纹理,细看还能发现上面有小小的指头印子,粗糙的没有经过打磨,连扣墨模的时候都没收拢紧了,以致于整个墨丸形状变形难看。
便是墨质,也说不上好,烟炱不够精细,整个墨色晦暗无光。
可就是这样一枚没有经过修整的墨丸,却被保管的十分好,精细的细绢布包裹,没有半点霉斑,安静的躺在珍贵的金丝楠木墨盒之中,显然那墨盒的价值都要远远大于那枚墨丸去。
古绯眸色不明,她隐于袖中的手缓缓收紧,以一种自己都难辨的复杂情绪,盯着面前的墨丸。
她本想瞧了小墨家的拍卖会就径直离去,可谁想被墨玉华拦住,几句话的功夫,这会她便已经坐在小墨墨坊后院雅致的花厅里。
随后墨玉华更是献宝一般将坊里珍藏的墨丸尽数拿了出来,美名其曰给她观赏,这些墨丸,无一不是上品佳墨,便是连外头正在拍卖的墨丸,厅中也有第二份。
如此多的佳墨,那枚甚至没被打磨过,初初只能算墨坯的墨丸,便十分打眼,且还被放在最贵重精致的墨盒之中,简直就像是宝玉和顽石的差别。
然而,古绯的目光落在那枚墨丸上,就再也移不开,就连对面墨玉华还在侃侃说着什么,她也听不清楚。
视线僵硬的转动,她瞧着墨玉华唇一张一翕,仿佛水中游鱼,脑海之中却迸裂出漫天的流星,从热烈燃烧的白光到最后悄然的熄灭,那被深埋在记忆中的过往回忆仿佛退了色的墨画,缓缓浮出水面,重新暴露在日光之下,被镀上一层明媚的颜色。
那是,古绯曾有过的,为数不多的,能带给她温暖的往昔。
“不对,阿绯你做的不对,鹿角胶应该这样搅动才能融化……”
“阿绯真厉害,一闻就知道要配多少的麝香……”
“这是我们一起制的第一枚墨丸,一定要取个名字的……”
……
墨玉华眼底有水银般的流光流泻而过,似铺陈一地的亮色,然他脸上的表情越发的灼热,他看了看那枚粗糙的墨丸,又看了看古绯,心头有水波不止的激荡。
他唇一启,就忍不住地唤道,“阿绯……”
然,剩下的话在古绯抬手的动作中,化为滚滚落石堵在他喉咙,再也说不出来。
古绯抬眼,一睁一闭之间,那比常人都大的黑瞳之中,尽是淡漠的冷光,她上挑的眼梢有不屑,从小巧精致的鼻端哼了声道,“墨大公子,不是就为了让阿绯看这个吧?”
葱白玉指指向粗糙的墨丸,她脸上的讥诮加深,看着墨玉华都带着嗤笑,“墨者,天下人皆知,不喜厚大,此墨大及巴掌,还厚如牛舌,制时难以搜和,极易开裂。
公子其他的墨丸皆是上品,唯有这一枚,边缘已然有裂纹,还放入其中,优劣自显,好坏当下,无异于自取其辱!”
好一个自取其辱,当即就让墨玉华腾的坐起身,刚才还透出的喜色倏地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诧异、恼怒、失望……无数诸多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就成比墨汁还暗的深沉。
古绯当不知晓,她嘴角噙笑,爪子收拢起来,又是那副浮冰碎雪的清冷模样,她甚至还不太优雅的以手掩唇,打了个呵欠,略带歉意的对墨玉华道,“实在抱歉,墨大公子,阿绯身子不济,乏累的很,就先告辞了。”
墨玉华还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抿紧唇,半个字都没说出来,只向古绯点了点。
苦妈上前,戒备地瞥了墨玉华一眼,推古绯一道离开。
墨玉华站在门边,良久没动作,他看着古绯渐行渐远,再不隐藏自己的情绪,显而易见的忧伤像藤蔓一样沿着他俊朗的脸沿线条生长,最后成为荒芜死寂的古井无波,看不出波澜。
而此刻的古绯,出了小墨墨坊,苦妈本想带古绯回古家的铺子,哪想,古绯摇摇头,十分疲惫一般的叹了口气,“不必了,直接回古家,告诉尚掌柜今日拍卖会取消,将昨个预定香墨的单子理出来,送到古仲手上……暂时没我们的事了……”
苦妈调转轮椅,慢慢地走,她看着坊间的人来人往,就从古绯身上品出格格不入的孤独感来,不是那种不被人认同和理解的心的孤独,而是和他人所拥有的美好,以及自己从前品尝过的美好,然后对比眼下,物是人非的那种无奈的孤独。
“姑娘,那枚墨丸……”
考虑了一下,苦妈还是问了出来。
古绯想也不想就回答,“很多年前,是我和墨玉华一起制的,也算是我第一次动手制墨丸,只是没想到,他还留着,我以为……”
后面的话,古绯没有说,也可能是说了,只是声音太小,被风一吹,就如细沙飘散。
可苦妈听闻这话,却大惊,“姑娘,他可是认出你了?”
古绯点头,她头靠在轮椅椅背上,虚眯着眼看头顶湛蓝无云的苍穹,浸蓝的仿若一场无边蔓延的瘟疫,谁也无法阻拦那种蓝,“可不就是认出了,如若不然也不会将那枚墨丸混杂在其他墨丸之中一起放出来让我瞧,他没说破那层纸,不过是出于谨慎,先行试探我口风,看我到底认不认他。”
苦妈明了,“如果刚才姑娘接了那墨丸,就算一句话都不说,墨玉华也定然认为姑娘也有心认亲,可姑娘偏生了说了那样的话,自取其辱说的也不是墨丸,是墨玉华吧?”
古绯扯了扯嘴角,她似乎想习惯的笑一下,可那表情却无比的难看,“是,自然是说的他,他是墨宴的儿子,纵使以前关系不错,可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而我和墨宴,已经为敌了。”
这下,连苦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将古绯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有心想说点什么安慰,心知那些苍白的话对古绯来说,只是无力。
古绯也只让自己沉迷了那么一瞬,她很快就整理好心情,揉了揉眉心,眼见古家大门在望,面无表情的道,“既然是不能改变的事,无论现状如何变化,接受便好。”
说完这话,距离古家也不过数丈的距离,已经能清楚地看到此刻府门外,换了身衣袍的古仲负手而立,他身边还站着垂手低头的尚掌柜。
眼见古绯出现,只听古仲声若雷霆的喝道,“贱丫头,好大的胆子,竟然中饱私囊,将铺中所得银两贪了去,今日我便要行家立法好生惩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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