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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家是名门望族,祖父曾官拜一品,之后衣锦还乡退出仕途下海经商,因经营木材及丝绸、茶叶而发家,在城中更是无人不晓得富甲一方。
本是旧式的深宅大院,但因新潮思想的席卷,明府院内亦建有几幢红砖欧式的三楼小洋房,府里舶来的名贵乐器自是多得不在话下,明太太亦是贵族出身,父为清朝翰林,精于诗词,曾任户部主事、保定府知府,父亲身居高位亦常与洋人打交道,家中时常高朋满座,她少时也曾跟着洋人家教弹得一手好钢琴,只可惜膝下的一儿一女,儿子反倒承袭她的喜好,西洋乐器摆弄得有如天生便会,而女儿反倒丝毫不爱好这等优美之事,对下棋骑射却是嗜好不已,怨不得人人都说,明家的一对儿女像是生错了胎似的,叫她好生遗憾。
彼时,悠扬的钢琴声倾泻而出,明太太端坐在钢琴前,手指灵动,沧桑而稍有褶皱的脸上还能依稀瞧见当年少女时时精致的五官,眉目端庄,眼神犀利而温和。
在悠扬绝美的钢琴声后,还有婉转优美的小提琴声紧追其后,阳光洒落一片的安宁祥和,与这世道不相符合的明亮与宁静,是那颀长而俊挺的身影,扬着温暖如沐春风的笑颜,眼神似闭未闭,嘴角漾开了淡淡的梨涡,修长而干净的指尖在小提琴弧度微转的弦上跳跃,右手握弓,眼窝似是有情非情,西洋样式的薄纱帘布随风飘荡,他伫立在母亲的身旁静谧而悠然拉着小提琴的模样犹如用石刻雕塑的希腊王子却带着如梦的温暖,又似世间最懂女人的演奏家,叫人心生向往。
一曲方毕,是明老爷子一袭儒雅的长衫,留着极白的胡子,敲门进了房间,是人在未见真人以前都以为明家的老爷子自是一个唯钱是图奸猾狡诈之人,毕竟能与日本人周旋而保全自己的人岂是泛泛之辈,可不曾想,他却是一派儒生的模样,鬓发早白,眼神却是炯亮得紧。
“竞之,随我来下书房。”
话毕,便转身,微阖上了门,平心静气口气,却是让明铉心下一紧,轻轻放下小提琴,与母亲对视一眼,莫非又是训他公事上不尽心?他虽与自家姐夫一起共事,却是离核心较远,亦是赵钧默护着他,不希望他多接触到核心机密,毕竟知道得多,死得自然是快些,这世间有多少人是在了知晓秘密太多之上的……何况他志亦不在此,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他不是那种能在权力场上游刃有余之人,他可以写文、可以教书,可以加入革命之队,却真真对政治之间的事无法应对,亦是不想应对。
正想着,已到了书房,以为是父亲对他的表现十分失望,却不料,明老爷子深深注视了明铉许久,然后叹了口气,点起了烟斗,一身儒雅淡色的长衫显得明老爷子有着读书人的斯文和淡淡的倦意。
“竞之,我已不望你能在官场上有所成绩,当时是望你能多有出色在必要之时保全明家,如今我已看透了这方情况,我们明家立场艰难,只望你平日小心处事,切莫张扬,这几日日本人已在怀疑我是否窝藏革命之士,对他们阳奉阴违,我已乏于应对,在西房那几人伤势已好,我已派人暗自送走,只希望国家有朝一日能强盛民安,也不枉我明某做的这番事情。”
书房内有些冷飕飕的,却听得明铉心中起伏不定,血热微腾,父亲这些年来从来都被议论纷纷,暗骂汉奸,可谁能知晓他们明家有多难立足,他们不是小门小户,承载的亦不是一般人能明了的压力,父亲曾暗自挂在嘴上道:“……位卑未敢忘忧国。”
他知父亲希望保全明家百年来的基业,又希望能报效国家,如若不然,一向疼爱家姐的父亲怎么会容忍家姐在赵家所受的欺辱,可是他父亲亦明白赵钧默的心思,如今,一切都要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切不可叫人瞩目,明家虽是名门望族,可也抵不了日本人愈加明显的狼子野心,何况如今两党之争明显,赵钧默的立场亦是艰难不堪,内忧外患不打紧,更怕的是暗箭难防,明铉心知不能再大张旗鼓地发表抗日之言,只能暗自咬牙叹气,愤慨不已。
“父亲,我省得。”
胸闷气短得紧,出了书房,明铉便驶了轿车出去,打算去澳大利亚归国华侨兴办的百货大楼买些东西看望家姐,家中小厮亦连忙跟上,亦步亦趋,随着明铉领着他黑色西装外套,直嚷着:“少爷,这天虽是开春了,可还是凉的,您万万要重视身体。”
“怀博兄,你可真是啰嗦。”
状似扣了扣耳朵,明铉明朗清俊的脸上露出些许无奈,整了整袖口,对自幼一起长大的家仆极是亲切,搂过那跟随他的小厮的项,吐露出几丝抱怨。
那厮自是有些拘束,但到底是跟了明铉许久了,知他不爱配警卫,亦不是身居高位对配副官亦无兴致,只让他跟着,平日里虽绅士,实则还有些孩子气的顽皮,他只好随着这爷的性子,好声好气地道:“少爷,且莫要唤我怀博兄了,到时候闻管事又要训我不知礼数了,你叫我的名字即可,我叫李强。”
“扑哧”
明铉一下子轻笑了出来,没好气地道:“我给你取的字,你便应着,什么强强的,国家尚没强呢,你倒整日端着这名字当宝,得了,回头我跟闻管事提一句,便说这字是我给你取的,往后他们都得这样叫你,让他们要说便来说我便是了。”
挥了挥手,却是司机一个紧刹车,引得正在浅笑的明铉一下正色了脸,刚开了窗只听闻这路上,人声鼎沸,宣传纸漫天,纷乱的爱国口号声此起彼伏。
再也忍不了了,军警只能被迫向人群中开枪。
“糟糕!”
“少爷——别!
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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