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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去远一时竟也辨不清自己心境,话也不能成句。
成去非眉睫低垂,投下半边阴影,用一种淡到极致的语调轻轻道了句:“我会亲自送他上路。”
便是这句了,成去远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紧舆图去了。
成去非敛衣上灵堂时,才发觉去之身侧多了个身影,茫茫缟素把她整个人裹在一团哀痛中,更见羸弱。
“公主实不能行,遣我代为守灵。”
琬宁抬首哑着嗓子同他解释,可她来时却只见成去之,暗自惊诧,此刻瞧见成去非现身,一语既了,热泪不止,这般哀毁过礼的模样,他静静深看一眼,无声颔首,默默跪到了火盆前。
火光起起伏伏,一滴热泪砸到正欲拿纸钱的手背上,成去非知道是她,缓缓往火盆中投递了一沓,才凝眉低语:
“这不该你如此伤怀,我并未强求公主前来,你且去歇息吧。”
琬宁恍若置身幻境,眼前的成去非骤然化为兄长的模样,那棺中躺的亦是她阮家人,她心中痛极,忍不住拉他衣角,抽抽噎噎呢喃着:
“别赶我走……”
成去非见她神情恍惚,格外憔悴,回想这几日她一直都跪在后头角落里不住地哭,这么个哭法,下一个出殡的人怕就是她了,成去非实在没工夫顾及到她,便喊来赵器:
“送贺姑娘回去。”
说着轻轻扶她起身,无意触到了手,冰块一般,再看脸面,两颊已显出一片病态的嫣红来,成去非不由蹙起眉,吩咐赵器道:
“倘贺姑娘走不稳,你背她回去。”
赵器登时露出几分难堪,成去非冷冷道:“太傅病逝,她倒哭去半条命,府上是没空埋她,你找人仔细伺候,不要添乱。”
大公子既这么说了,赵器无奈,只得搀扶过琬宁,小心往木叶阁去了。
直到末了一日,太尉温济之是最后一个来吊唁的宾客。
颤颤巍巍的温济之,远远望过去,更像是普通人家的耄耋老翁。
成去非得了通报后,动了动酸僵的身子,快步迎了出去。
“太尉……”
成去非一步跨上台阶,早已伸出手来握紧了温济之枯硬的左手。
温济之自上回摔折腿后,便骤添老态,借着成去非的臂力蹒跚至灵堂。
家眷们见年近古稀的温太尉亲自来吊唁,心下感触,一一皆行了重礼。
满世界的白,许久,温济之才看清眼前情形,苍老的面容上缓缓露出丝丝戚然。
也是这样的皑皑落雪日,彼时弱冠的成若敖亲自去府上拜访,少年人雍容敏慧,一番畅谈后,他亲自送客,身侧立着三五知交,有人忽发感慨:
“此子日后功名必不在吾等之下!”
果不其然,很快成若敖领兵西北,数十载戎马倥偬,立下赫赫功业,回朝便领尚书事,都督中外军权,一时风头无俩,而大将军横空出世弄权专政则是后事了……想到此,温济之心头酸侧,苍然的声音沉沉响起:
“斯人已矣,虽万人何赎!”
其中哀恸不言自喻,成去非因连夜熬着,嗓子已暗哑,听了这句心底酸楚,默默将温济之搀起,紧紧依在他身侧:“家公已去,大人是晚辈们的主心骨,怎可受此风雪?”
温济之心下明了,缓缓抬首凝视着成去非,眼前人如水静敛,清冷夺人的眼眸中,不忧,亦不惧。
“伯渊,”
温济之终动情低唤,犹如自家子孙,“听我一言,好好歇息一宿,后日便是初七了。”
一侧的成去远早听得心内狂跳,兄长则挺立如初,认真应声下来。
到了入夜时分,成去非竟果真去歇息了,一夜睡得深沉安稳,全然不似成去远的辗转反侧。
初六天渐有放晴趋势,到了夜间,竟是星河灿烂如洗。
成去远不禁忆起西北旧事,胡人曾夜袭营地,彼时自己未着甲胄,任谁进来,都能刺上一刀的。
而今夜,比当时更让他无措局促,兄长则再度安然睡去。
门前挂着璨儿亲手制作的新年桃符,室内则是睡梦深沉的璨儿,还有腹中胎儿……未出世的孩子,美丽懂事的娇妻,乌衣巷四族无数条鲜活性命……成去远知道此刻自己不该想这些叫人软弱的人事,只能死死盯着漫天星子,直到河落斗斜,夜尽天明。
当兄长换上鸦色劲装出现在眼前时,成去远一阵目眩,忽然意识到兄长其实更像母亲,有些事情是绝不肯假手他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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