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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荀没听懂他的意思,可下一秒便发现不对劲。
她竟然能够平视程六出。
她后知后觉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
手指修长,骨节却有些突出,手背上还有一道被火燎伤的痕迹。
那是有一年冬天,胡婉娘最喜欢的荷包不小心掉进炭盆,她下意识捞起来时被灼热的木炭烧伤的疤痕。
程荀抬起头,终于明白了。
这是十三岁的程六出、四十六岁的程十道,和如今十六岁的程荀的家。
前院传来程十道的催促声,程六出高声应了一声,小跑着进屋。
程荀尚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走进屋内,桌上饭菜热气腾腾。
程十道和程六出一个添饭、一个分筷子,嘴上说着些寻常琐事:
铁锹的木头朽了要换;阿荀的旧衣被树枝勾破了要缝;山下刘大娘家要换瓦,刘大叔却将腰摔坏了……
程荀安静地坐到桌边,听着他们话家常,不停往嘴里塞这一点味道都尝不出来的饭菜。
吃完饭后,程六出下山去刘大娘家帮忙,家中只剩她与程十道。
午后,屋外又飘飘扬扬下起雪。
天地落得一片白,林梢轻动,山林皑皑。
程荀和程十道并肩坐在屋檐下,身旁红泥小炉温着茶,白烟袅袅。
程十道拿着一件藕荷色的外袍,仔细缝着上头一道破口子。
程荀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件外袍是她十岁除夕那年,程六出特意去县里成衣店买来送给她的。
当时他说,十岁是大姑娘了,总要穿点漂亮的。
在胡府见惯了锦衣华服,其实这外袍也无甚特别之处,至多不过是颜色鲜亮些。
可那时她收到衣服时,开心得一整夜都没睡好。
她先是将衣服叠好,在怀里抱了大半夜;后来担心衣服皱了,又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无比珍爱抚摸了它许久。
回忆起彼时的心情,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摸了下垂在一旁的袖口。
程十道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眼里浮起几分笑意。
他突然问道:“小阿荀,我走了以后,你过得开心吗?”
程荀手一颤,抬眼看去,却见他神色如常,好似刚刚不过是问了句天色如何。
她没回答,只是收回手,屈腿抱住膝盖,静静看着屋檐外的雪。
雪越下越大了。
鹅毛大的雪花簌簌落到潮湿的土地上,红泥小炉里时不时传来木炭裂开的轻响,绣花针抵到顶针上,笃笃作响。
半晌,程荀才打破沉默,语调轻快地回答。
“我过得可开心啦!
我刚离开家,原本以为自己没地方住了,结果恰好就遇上了程六出。
我俩一见如故、一拍即合,当即就决定要一起建一个新家!”
“我们运气好,这庙里的菩萨娘娘收留了我们。
山下的大叔大婶也常来帮忙,没多久我们就将家里布置得有模有样了。”
“后来,我俩就长大啦。”
“程六出在县城里找了个账房先生的活计。
他脑子快,别人堆了一年的烂账,他一天就能理顺。
有这个本事,县里好多商户争着抢着要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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