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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起水壶,两眼看着程荀身后一只瓷瓶,一步一步地走到她身边,弯腰往桶里添水。
热气蒸腾缭绕,晏决明看不清眼前程荀的神情。
他不愿冒犯她,可又担心水溢出来,只能低头。
却见水面上,撩起的裤裙边缘是她瘦弱的膝盖,膝盖上青青紫紫旧伤无数,映在白皙的皮肤上,分外扎眼。
他狼狈地避开视线,又见澄明的水波中,是摇摇晃晃两条细嫩的小腿,再往下,隐约可见双脚在桶底交叠放着,很是不自在的模样。
热水一道道落入木桶,伴随那水声的,还有他愈发加快、愈发清晰的心跳声。
他们之间只隔着一只木桶的距离,那么近,他甚至能听到程荀撑着椅子向后挪动的声音。
他面上波澜不惊,脑海里却厉声呵斥自己的心脏:求你了,就这么一小会儿,先别跳了。
蒸腾的白雾不断上升,熏得他喘不过气,脉搏却愈跳愈烈,窒息感渐渐攫取住他的呼吸。
热水终于漫过她的膝盖,晏决明如释重负地转身,放好水壶,只觉得前身后背都被热气熏出了一身汗。
屋中一时沉默,只闻轻轻晃动的水声。
在这喧嚣的寂静中,晏决明只觉得自己好似一时被抛上云霄,一时又跌落深谷。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样?药汤可有用?”
他听见程荀轻笑了一声,“哪有这么快的?不过倒是挺舒服的。”
“这已经很不错啦,在府里,我哪有这样享受的机会。”
她的话突然打断了他跌宕的思绪,那些他不愿意承认的遐思瞬间消失。
他想起她膝盖上的伤疤,和今夜苏老的话,一颗心好像也被滚烫的水裹住,涨得他生疼。
“那你就留下吧。”
他声音闷闷的。
程荀没有回答。
晏决明暗暗叹气,起了别的话头:“我看了你送来的册子,内容详实、条理分明,对我之后入手裨益良多。”
程荀眼睛一亮,望着他的背影雀跃道:“那太好了!
你可找到什么方向了?”
“胡瑞坐在两淮盐运使的位子上,要说手里干净那必是不可能的。
这个你且先放心。”
晏决明神态从容,颇有几分胸有成竹之意,“只是,在那往来名单中,我看你在西北一户富商那里特意打了圈,是有别的用意么?”
程荀略加思索,“那户人家倒是没什么特别,只是因为是西北,我有些在意。”
“说起来,是我几年前,无意间听到胡品之提及胡瑞当年在太原执掌运粮事务时,说‘那事闹得这么大’,还提到了一位孟大人。
我不知道名字,只知那位孟大人的夫人姓崔。”
“孟大人?”
晏决明讶然,夫人姓崔,整个朝中除了自己姨父的孟忻,也不会有别人了。
“好,我记下此事了。”
他微微侧脸,“等过几日,我还会去一趟胡府。”
“可有什么我要做的?”
她仔细听着,身子都快探过去。
“你要做的,就是好生吃药、好生睡觉,康健地来见我。”
程荀瘪瘪嘴,不说话了。
翌日凌晨,天色还未亮,一架不起眼的马车悠悠走出观宅。
街市无人,一片寂静,马车里,程荀抱着软垫昏昏欲睡。
晏决明坐在一旁,凝望着她因为早起而青黑的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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