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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第2页）

眼前圣沙飘落，均匀覆盖在那鹿首上，但在阿斯特丽德眼中，却仿佛是父王当年敲击桌面，充满了斥责意味的手指对准阿斯特丽德，将那份她渴望而不得的认可无情地埋葬。

此刻被圣沙覆盖，在她深绿眸子的注视下，只激起了强烈的讽刺和无法言说的屈辱伤痕。

沉重的低音管风琴适时奏鸣，如同大地深处压抑的应和。

这一次的闪回更加汹涌，带着暮春山林特有的湿润气息与凛冽寒风。

十四岁那年，在一场小型围猎中，一头异常狂躁的公鹿突然冲破围栏，直扑向一位年幼的侍从。

千钧一发之际，阿斯特丽德策马前冲，用尽力气将手中的长矛精准刺入公鹿颈部要害。

公鹿倒地毙命，热血喷溅了她一脸。

她站在猎物旁，胸口剧烈起伏，手臂刺痛，但脸上却带着超越疼痛的坚毅，深绿色的眼眸在寒冷的空气中亮得惊人，带着一丝被需要的骄傲和寻求认可的渴望，望向马背上的父王。

父王驱马走近，目光扫过公鹿的尸体，最终落在她染血的手臂和狼狈的脸上。

那目光中没有丝毫惊魂甫定的后怕，更无赞赏，只有冰冷的审视和不满。

“蛮力搏杀，不惜己身？”

他的声音穿透寒风，清晰得如同冰刀刮骨，“统御者要的是洞察全局的冷静，是调遣他人的智慧！

不是莽夫孤身犯险的匹夫之勇！

身为吉努埃尔亚的长女，竟让一头畜生逼得你自身狼狈受伤？回去把《将略十策》抄写十遍！

抄完之前，不准踏出你的居所！

好好想想什么才是真正的王者之道！”

那比鹿角尖更锋利的训斥，瞬间将她所有的骄傲和刚刚燃起的勇气冰封、碾碎。

深绿的眼眸中那抹光亮瞬间熄灭，被巨大的屈辱和迷茫取代。

她紧紧咬住下唇，才抑制住身体的颤抖和眼眶的灼热。

眼前，那细腻的白沙下，当下，冰冷麻木的胸膛深处，一丝对“统御”

二字所承载的冰冷本质的质问，如毒蔓般缠绕滋长。

管风琴奏出一个极其低沉、仿佛叹息般的尾音，也为这一环节画上句点。

当最后一把圣沙落下，教堂内所有青铜丧钟再次齐鸣，巨大的嗡鸣震动空气。

伊莎贝拉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内心的重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如同断线的木偶，猛地紧紧闭上了眼睛，脸色惨白如幽灵。

就在这心神失守、几乎窒息的刹那——

仿佛是命运无情的牵引，伊莎贝拉那失控的目光，如同受惊林鹿般，在慌乱中对上了身侧阿斯特丽德——她那如冷翡翠般的深绿色双眸。

那双眼睛……

平静如万年冰封的森林古潭，深不可测，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所有的恐惧、狼狈，无处遁形。

“唔……！”

一声短促得几乎消弭在喉咙深处的惊喘，猛然卡在伊莎贝拉被恐惧攫住的咽喉。

她的脸色瞬间灰败死寂，猛地扭开脸，脖子和肩膀无法控制地后缩、佝偻，狼狈地试图避开那如同实质利刃般的注视。

她深深地低下头，几乎要将额头抵在膝盖上，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管风琴缓缓奏出终曲，圣堂内如同黑色潮水般的人群，开始沉默地向大门外退去。

阿斯特丽德没有再看那覆盖着圣沙、鹿形模糊的棺椁，也没有再看在自己脚边几近精神崩溃的妹妹。

她最后凝望了一眼那被圣沙半覆的咆哮金鹿——这曾象征着令她窒息的重担、此刻已随父王一同归入尘土的图腾。

她缓缓转过身，破开人群，只身离去。

漆黑的丧服裙裾在石地上无声滑动，风帽的阴影浓重，完全遮蔽了她的面容。

唯有她自己知道，在那深绿眼眸被彻底遮掩的幽暗里，那被庄严仪式和撕裂回忆共同掀起的惊涛骇浪，并未因钟声的停歇而平息。

棺盖上的圣沙可以掩埋一个帝王的躯壳，却无法掩埋他留给她扭曲的阴影、冰冷的枷锁与一个轰然倒塌后必然引发腥风血雨的权力深渊。

她没有融入那静默的送葬人潮，独行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