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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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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时二刻,第一轮的对局名单便公布了出来。

    慕远所在乙组的五人除了他之外,便是永州的杨益谦,岳州的范彦先,建州的高连飞以及滁州的王长康。

    这倒是巧得很,另四个人中便有两人是有所耳闻的,那个杨益谦的棋力如何目前尚不可知,不过范彦先曾入过三甲,必定是不弱。

    对局名单除了在大堂里公布了之外,也在庭院里公布了一份,让外头想要观战的棋友也了解对局流程。今日庭院里尚是对外开放,据说到了明日正式对局之时,预进入庭院观棋者

    每人每日需交一两银子。看看偌大的庭院里满满当当的观棋者,仅仅是这一项收入只怕已经足以抵消举办论枰的全部开销了。

    慕远明日上午第一局的对手恰好便是永州的杨益谦,而与范彦先的对局则安排在第二日上午。

    名单方公布出来,吕博仁便苦笑道:“第一局就碰上劲敌,看来是有一番硬战了。”

    慕远扫了一眼名单,吕博仁分在丁组,他明日首战的对手是卢子俊。

    慕远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全力以赴,胜负还未定。”

    吕博仁也是心宽之人,很快又笑了起来,在慕远肩上拍了一下:“慕兄也不容乐观啊,与范彦先一组,只怕在他那里要先折一局了。”

    慕远淡淡笑了笑,没有说话。

    吕博仁又看了看另外两组,不由得“哈”的一声笑了出来,有些幸灾乐祸地道:“不过怎么都好过在甲组的那几位棋友,居然同时与苏预之和桓占轩一组,此番恐怕只能与人作衬了。”

    慕远离开大堂后,便在庭院里找到纪三等人与他们会和。

    对局安排公布之后,等在庭院里的棋友们早就纷纷议论了起来,大部分棋友对结果的预测与吕博仁所估不差,尤其是对于甲组,几乎所有人都已经料定能晋级的必定是苏预之与桓占轩二人,唯一的悬念大概也只有苏桓之争谁胜谁负。

    至于另三组,大家普遍看好的便是乙组的范彦先,丙组的范世暄,丁组的卢子俊。范彦先与苏预之曾同为三甲;卢子俊年少成名,在江淮一带早有声名;而人们对范世暄的看好,则完全是净空大师的举荐之功,净空大师在奕林的影响可见一斑。

    慕远与纪三等人会和之后,几人便一同转回客栈。

    江淮一带的奕林高手纪三并不是太陌生,诸如桓占轩、苏预之、范彦先等人的名声他也早就听说过,若是不曾认识慕远,没有与他日夜研习棋艺,他大概也会有着和众人一样的想法,不过如今所想自是不同,唯一还能让他稍稍在意的也只有丝毫不知底细的那位净空大师举荐之人:“不知那位范世暄是何等样人?”

    慕远摇摇头:“并未曾见到。”

    “哦?”纪三有些诧异。

    “今日抽签他并未到场,据主事者说也未曾报道。若是明日对局是还未出现,只怕便不必参加了。”

    纪三饶有兴味地笑了笑:“不愧是能入净空大师青眼之人,行事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哦?”慕远对这样的说法有些不解。

    纪三笑道:“净空大师如今看起来是一副得道高僧的样子,其实他年少时很是不羁,常有出人预料之举。”

    慕远想起净空大师那慈眉善目的样子,倒真想不出纪三口中的年少时候的大师是怎么样的,不由也笑了笑。

    回到客栈时,正好遇见也正好回来的杨益谦与其友人。

    两人方才在棋楼大堂里已经照过面,不过慕远去得晚,杨益谦又忙着结识新友人,两人并未搭上话。虽然慕远已知对方身份,但是对方显然还不知慕远是谁。

    杨益谦素来好交际,见到慕远便扬笑拱手道:“这位棋友,方才我们在棋楼大堂见过,在下永州杨益谦,请教兄台大名。”

    慕远回礼道:“在下钱塘慕云直。”

    杨益谦一下愣住,显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巧。

    友人显然也是吃了一惊,轻轻扯了扯杨益谦的袖子,低声道:“益谦兄,慕云直不就是你明日首局的对手么。”

    友人的声音不大,但是彼此靠得太近,不仅杨益谦,慕远等人自然也是听得到的。

    杨益谦见慕远并未露出惊诧之色,也收敛了表情,讪讪道:“原来是慕兄。那咱们便明日棋盘上见了。”

    说着,拱一拱手,径直上楼去了。

    等慕远和纪三也上了楼,天元落后两人一些低声对墨砚道:“这还真巧,没想到少爷明天的第一个对手居然就是他。”

    墨砚点头应和:“是挺巧的。”

    天元似是想到了什么,抿嘴笑了起来:“大家都说抽到甲组的人不幸,其实抽到和少爷一组也不怎么幸运呀。”

    墨砚深以为然。

    第二日一大早,慕远和纪三便起了身,同往常一样先练了一套拳。和纪三同行同住之后,慕远便知道纪三也有晨练的习惯,不过他所练的比自己的那一套健身拳自然是要高明得多也厉害得多。

    晨练结束之后,便是梳洗用膳,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对很多人来说,扬州论枰或许是一场关乎前程声名的大事;但是对于慕远来说,和平日对弈研棋也没有什么区别。不需要特别慎重地对待,自然也不会轻忽。

    这一日有两场对局,上午的对局从辰时开始,巳时结束,对局双方各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以沙漏计时,过时判负。下午的对局则从未时开始,申时结束。中间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以做调整。

    慕远今日两局都未轮空,上午下午皆有对局。

    慕远举着名牌进入棋楼的时候,庭院已经候了不少等待看棋的棋友。昨日还能任人出入的棋楼此刻已在门口列了一队的大汉把守,附近还有衙役巡视,若有人胆敢滋扰生事,当即逮捕。

    墨砚交了三两银子,纪三三人也跟着进了庭院,只是要再进去就是不得的了。

    不过庭院今日也有所不同,在较为空旷的地方或在树干或在柱壁挂了大棋盘,一共有四处,名为甲乙丙丁。

    这四个大棋盘分别对应的自然是今日对局的四组。只不过每组皆有两局同时对弈,大棋盘却只有一个,最终排哪一局则由在场的棋友来定。在场的每个人皆可为自己想看的棋局出价,两局棋哪一局出价高大盘便排哪一局。

    竞价最激烈的当属甲组,这第一局棋苏预之与桓占轩皆有上场,不过是各战一局,便引得想看二人对局的棋友纷纷竞价。

    乙组呼声最高的自然是范彦先与高连飞的对局,其出价远远高于慕远那一局。墨砚低声在纪三耳边道:“爷,咱们要不要给慕爷的棋出价?”

    因为有着绝对优势,又不像甲组的竞价那么激烈,此刻这一局积攒的价银也不过才十几两,这么点银两对纪三来说当然算不了什么。

    纪三摇了摇头,淡淡道:“不必。”

    想看慕远的棋,回去看他复盘便可。有这个机会不如看看范彦先的棋,虽说纪三对慕远有绝对的信心,但是多了解对手一些也没什么坏处。

    纪三对墨砚道:“带了笔墨吗?等会儿把棋局记下来。”

    墨砚点头道:“带着呢,爷放心。”

    即便棋楼规定不准使用笔墨记录棋谱,也自会有记忆高手将棋谱记下流传出去,不如大方一点,不禁止棋友们用笔墨记录棋谱。

    纪三又对天元道:“天元,等会儿对局开始了你到甲组那边去,不论最后排的是苏预之的棋谱,还是桓占轩的,都记下来。”

    “知道了,纪三爷。”天元乖乖点头道。

    最终甲组那边还是桓占轩占了上风,竞价高达百两以上。桓占轩本是扬州人,占一点地理优势也理所应当。

    丙组原本大家对范世暄抱有极大的期待,然而直到开局之前他都没有出现,只能取消资格,另四人两两对局。这四人名气皆不高,众人兴趣也寥寥,最终胜出的那一局报价也不过一两银子。

    丁组最被期待的自是卢子俊,也是毫无争议的。

    论枰第一日的第一局棋是极受关注的,但是其精彩程度往往并不与之相称。最早结束对局的恰恰是竞价最高的甲组桓占轩的那一局。桓占轩的对手是舒州孙休文,孙休文在得知甲组有桓占轩与苏预之两大高手时,便已失了一半的信心;与桓占轩在棋盘上一对视,又怯了三分,剩下的两分也只让他撑到了中盘,不过一百四十多手后,便投子认了负。

    桓占轩结束对局后片刻,苏预之那一盘便也结束了。苏预之的棋风比之桓占轩更为凶猛,只不过他的对手却也比桓占轩的对手更为坚强,在已然不敌的情况下还苦苦挣扎了一番才在苏预之狠狠的一个瞪眼之后认负。

    比桓占轩更晚结束棋局已经让苏预之有些不快,等他出了大堂得知在大盘的竞价上也输给了桓占轩后更是直接沉下了脸,对候在庭院的随从很是不满地哼了一声才负手离去。

    范彦先那局棋也未下到最后便结束了,其他几局倒是都下到了收官。

    杨益谦是第一次参加扬州论枰,也是整个永州第一个参加扬州论枰的棋手。永州的棋风一向不盛,难得出了一个称得上高手的强手便受到了极大的关注,刺史大人更是对他礼遇有加。在来之前,杨益谦踌躇满志,即便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可以夺得前三甲,但是要从第一轮晋级应当是不成问题的。

    在看到抽签结果后他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好在乙组只有一个范彦先,倘若像甲组那样自己恐怕真的一点胜算也没有。每组可有两人晋级,即便输给了范彦先,只要在其他几局中胜出便可。所以这第一局,决不能输。

    杨益谦早早地便坐在了棋盘后,他昨晚休息得尚还算好,他对自己此刻的状态也还算满意。慕远走近的时候他还在闭目养神,感觉到对面坐下了一个人,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慎重地睁开眼,吐出一个字:“请!”

    杨益谦本想在气势上先给对方一个下马威,然后眼前这个眉目俊朗的青年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手在棋盒里抓了几个子,示意他猜单双。对方的动作很自然,眼神也没有刻意的锋锐,然而便是他这样清清淡淡的态度,杨益谦心里蓦然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对方,太过淡然了!这丝不详的预感一直伴随着这盘棋结束,直到杨益谦脸色苍白地低头说一句:“在下认输。”

    其实输的并不算多,三个子而已,不过六目棋。

    然而从头到尾,杨益谦都有一种被对方牵着走的感觉。对方的棋,就像对方给人的感觉一样,清清淡淡的。整盘棋,并没有特别激烈的缠斗,偶有几处自己想挑起争端的地方,也让对方轻描淡写地化解了。直至终盘,那种淡淡地无力感始终攫住他。杨益谦不知道的是,他并不是第一个有这样感觉的人,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