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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陈伤旧痛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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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春雨淅淅沥沥的下了几天,大军一直在往祁门关的方向赶,女子再也没有与其他人多说什么,不过却不再绝食,只是无酒不欢,又开始了终日卖醉的生活。

    孙先生偶尔会来看她,与她在马车里下上两局,却也不会多说什么,反倒是卫家的兄弟俩终日忙碌着,再也没有出现在女子面前。

    卫羽坤其实一直跟在队伍的后面,他高坐在白驹之上,缓缓的跟着,每晚都会在夜深人静之后偷偷去看她,看她在梦中无声的哭泣,泪水打湿了身下的棉枕,紧闭的小嘴几乎咬破嫣红的双唇,如此痛苦!每每他为她拭去泪水,那冰冷的泪水却如同炙火烫得他发痛。

    无声的苦笑,慢慢踱回,心底几许无奈,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江山社稷、情爱痴缠终究无法两全。否则,她不会每晚如此痛苦的偷偷流泪。卫羽坤抬起手,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眼泪,她的泪水炙痛他的心,她紧咬的小嘴如同咬在他的身上。每晚那伤心的一幕深深的烙在他的记忆中,如此醒目。愚蠢的女人,明明与她丝毫没有关系的国家,为何要让自己去背负?承诺真的那么重要?她不是君王她不用一言九顶,龙啸桀未曾娶她,何苦她要为他抗下北朝的兴亡?

    两日之后,大队人马赶到重州,路上没有丝毫停留,直接进了祁门关地界,没有飞虎、没有一个北朝的将领,除了沿途遇上一些因战乱被冲散的流民,一切都平静如初,仿佛在这片土地上从未发生过那些腥风血雨的过往。

    女子时常久坐窗前,撩窗远望沿途的风景,她没有多问,因为她知道卫羽坤压根就没有打算让她回北朝去。

    进入祁门关之后大军停了下来,卫羽凌将他们安排到了一处山涧的行宫,说是要多住几日。进门一看,几乎都是脸熟的宫人,看来是提前就安排好了。

    茱萸手里提着准备好的糕点和茶水兴奋的跨进女子的房间,却换来女子一脸的冷漠,好不心凉。

    “姑娘回来了?”女子小心的唤着宓可,却不免心生奇怪,轻唤了两声仍不见她答话,忙向她走近,轻轻的拽了拽她的袖子。

    “姑娘?”

    “别碰我!”那熟悉的声音如来自寒冰地狱的恶鬼一般惊得茱萸将手立马就缩了回去,慌忙跪到地上,一个劲的赔礼:“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出去,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要擅自进我的房间。”

    “姑娘,我…”茱萸百口莫变,她不明白一向和蔼可亲的姑娘为什么一转眼就变了。她正想解释什么却见卫羽坤已站在身侧,看着宓可。

    “你先下去吧!”女子发现他来了,立刻变了声调,不着痕迹的退后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茱萸低身向他行礼,黯然离去,留下许久不曾照面的两人,此情此景,竟相对无语。

    对卫羽坤而言,这些日子似乎是第一次在阳光下这么近距离的看着她,她原本就白皙的肌肤似乎更白了许多,近乎透明感觉,让她整个人看上去仿如梦幻般的朦胧,好像一眨眼间,她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男子的心底渗出一种恐惧,他似乎永远也抓不住这个女人,尽管她就在眼前,这种深深的挫败感比战场上的失败来得更加强烈,令他几欲发狂。

    “十万担粮食已经全数送到司徒宇的手里了,西疆燃眉已解,你可以放心了。”他轻轻的开口,那苍凉落寞的嗓音让人莫名的悲哀。

    “你果然知道我在算计你。”女子听他刻意的说完,瞬间就明白他看穿了自己的伎俩。

    “不是算计,只要你认为高兴,而我又做得到,我甘之如饴。而且我很高兴,因为至少你清楚的知道用自己来威胁我是一定会成功的,那说明你也清楚自己在我心里的分量。但你要明白很多事我一个人没有办法说了算,就像北朝。朵儿…”他似乎心中很是委屈,却也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发作。

    女子疑惑地看着他阴晴不定的神色,惊讶地发现他瘦了一些,神情间也少了那种凌厉的煞气,难道这段时间里意气风发的瑞王殿下受到了什么磨难么?

    宓可微微一笑:“殿下身负君国大任,事务繁忙,其实大可不必在我身上浪费这么多的心思。”

    “朵儿,不要和我怄气了,明天就是你的生辰了,开心一点好不好?”卫羽坤看向她透白的脸色,她的外表像是娇嫩的花朵,骨子里却比顽石还要坚硬。不再在继续方才的话题,话锋一转:“这是我第一次陪你过生日。如若你有什么想吃的?想做的?告诉我,我去安排。”虽然每天侍卫都会向他禀报她的情况,但他仍然忍不住亲自询问。

    宓可再次施礼感谢:“承蒙殿下一直以来的照料,既然不能回北朝,那我还真想不有什么可做的,现在到是有点乏了,殿下请便,我就不送了。”

    卫羽坤听着她温文有礼的逐客,看似恭谦的态度,却带着浓浓的疏离,令他回想起初见之时那样的客套,云泽时两人的和谐,战鹿草原上的合作无间,西疆密林里的生死与共,好不辛酸。

    他已经错过了她这么多年,如若他这次在不采取强硬的手段将她留下,或许他真的永远都没有了再见她的机会,所以就算她恨他,他也要将她留下来,未来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不想再错过。

    “既然无事,那明日我就带你出去走走!”男子终于说出此行的目的:“这个时节重州城外边境上的叵罗山脉桃花开了,那可是天下闻名的绝色美景,回头让卫叔和鱼得水准备一下,明日一同上山游玩,你看如何?”

    宓可先是一怔,心中停顿了几妙,随即居然笑中带泪道:“既然殿下有此雅兴,小女荣幸之至!”

    “不过,我想先见见那名从西疆带回来的女子。”

    “她住在后院,你随时都可以去,孙先生已经把她的伤治疗得差不多了。不过你要小心,她的功夫可在你之上。”卫羽坤强忍着内心的欢喜,不敢表现出分毫,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又反悔了。

    那女刺客住的院子不大,却也精致华丽,南朝的财力历来雄厚,对于细节上的东西很是注重,所以就算是个小小的行宫却也布置得富丽堂皇精致得很。

    黑衣女子被人换了一身简单的素色宫装,却也依旧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西疆的酷刑宓可不是没有听说过,她能刺杀了苗刖刖还拣回一条命实属不易。

    秉退了随行了宫人,宓可理了理身上的裙摆,端了药汤就那么淡淡的坐到了女子的床塌之前。

    只见那床上的女子脸色苍白,身上多处都有刀伤和鞭痕,但她依然一声不吭,薄薄的倔强地紧紧地抿着双唇,秀气的眉毛拧在一起,却也掩饰不了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然而她纤细的手指依旧紧紧地抓着被子,指节泛白,正警惕的看着宓可!

    “你不记得我吗?”女子试探性的问,但那床上的女子并未答话。

    “没关系,我记得你就好。”宓可温和的笑了一笑,帮她撩了撩额前的发丝,然后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药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开来。

    “我记得你!”女子突然斩钉截铁的开口,她怎么可能不记得她,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她是北朝是郡主,是那个在棺材镇头也不回,宁死也不投靠东岳的女疯子。

    “呵呵,记得就好。多大了?”宓可漫不经心的端起手里的碗。

    “十八。”

    “叫什么?”

    “若涔星!”

    “若涔星?我叫你阿星好吗?真是好名字,花一般的年纪,要是没有来这里也该是在读大学对吧。我可是整整比你大了十一岁啊,还真是老了。”宓可小心翼翼的将汤药喂进她的嘴里,又舀了一勺。

    “来了多少年了?”

    “五年。”女子一问她一答,甚是乖巧,旁人还真是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

    “也是辰星历487年?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那时候你该还是个孩子吧?”宓可算了算时间,没有看她的眼神,只是专注的喂药。

    “害怕吧!其实才来的时候谁都怕!毕竟生活不是小说。”女子见她乖乖吞了那药,甚是满意。

    “怕,但更怕死,所以要努力的活下去。”女子拼命点头,语气突然带上了那么一丝酸楚哭腔。

    “很好,永远都记住今天你说过的话,努力的活下去,也只有活下去一切才有希望。”宓可心痛的看着眼前的人儿,忍不住感叹,她何其幸运,当年她穿越的时候已经是一个二十四岁的成年人,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创造一番天地,而眼前这个女孩子,十三岁?流落异世,何其悲惨,后来怎么会有了这一身刺杀的本事?外人很难想象。

    “等伤好了,就回东岳去,呆在他身边吧,只要你忠心不二,他定不会负你。你如今的功夫足够你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了,但你要记住,你来自文明社会,一定不要忘了自己的本性,你不是天生的杀手,从来都不是。”宓可喃喃的交代着,即便她知道她并不一定会听自己的。

    “你为什么要救我?”那女子固执的问。

    “难道你该死么?如若真的一定要说个理由,那就请你帮我带句话给他,也算是报答我救过你?如何?”宓可好笑的看这个孩子,在她眼里她真的就只是个孩子。

    “你说。”

    “北朝不能亡,我承诺过北帝,我在一天,北朝就必须存在一天,那是我许下过的誓言,人不能无信。如若他做不到两全其美,那么就等着我亲手把北朝拿回去。如若他当真舍不下那一方疆土与权利,大可以考虑一国两治。但无论如何,北朝必须存在。”宓可疲惫的闭上眼,认真的叙述着,她何尝不明白天下之大,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无论她在与不在,看不看得到,这天下注定会被一国统之,只是自己的内心怎么也不希望看到北朝消亡,百姓流离失所,不希望从此辰星大陆的版图再也没有这个他絷爱的国家与民族。

    “好,你救我一命我定会还你这个人情,话我会带到。”若涔星一口就应了下来。

    “以后,照顾好自己,别那么随便就把自己至于险地,一个优秀的杀手,永远都会给自己留条退路,你太莽撞了。没有了命,你永远都做不了你想做的事,也对不起你那么努力的活着。”宓可对着她微微一笑,看得女子目眩神迷,谈笑之间似乎一个国家未来的厄运就被她轻易的化解了,果然是个风华出众足智多谋的女人,那种洞悉天下局势的气度与光彩这世间几人能及?

    若涔星暗自感叹,她完全能够想象当她把这些话转告给箫如然之后他会怎么去做。这个女子远在千里,却能如此准确无误的抓住一个帝王的情绪,控制整个东岳的步伐,她在赌,赌的就是他对她的心。果然是不简单,纵然兵不血刃,也能利用如此微妙的关系与情感去掌控大局,难怪他倾心于她,想尽方法都要把她抢回去。这样的女人真不知道是可怕还是可爱,她见过她的手段,当日在棺材镇的气魄就让她觉得非同一般,如若她有心一争天下拿回北朝,收复失地也并不算是难事,她需要的不过只是时间。难怪,难怪师傅总说,若不能为他所用,那就必须赶尽杀绝。

    “小妹妹,如果可以我还真想把你留在身边。可惜,如今我自顾不暇,罢了,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人间,没有谁可以将日子过得行云流水。但我始终相信,走过平湖烟雨,岁月山河,那些历尽劫数,尝遍百味的人,会更加生动而干净。时间永远是旁观者,所有的过程和结果,都需要我们自己承担。你有你的人生要走,我自然无权去左右,好好珍重。”

    回味着宓可的话,床上的女子突然觉得很是温暖,已经有多久没有人这般恳切与真挚的同自己说过话了?真的有家人的感觉。

    若涔星沉默着,双眼望着窗外,目光渺远,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缓缓开口:“他真的很在意你,总说着想要等到春天就带你去弱水之畔…”声音飘渺,几不可闻,却带着几分淡淡的忧伤。

    半天不见有人回话,抬眼,泪眼婆娑,模糊间,只见那素白的衣袂早就起身飘然离去。

    夜很是深沉,宓可独坐在庭院的中间,石桌上架了一把古琴,而周遭的地上,全是散落的酒壶。微湿的晚风吹起她素白的衣角,如墨的长发在风中翩翩起舞,似要与这静谧的夜融为一,蒙蒙的月光笼罩着她的身影,折射着夜色柔和的光芒,她面容清雅,却透着一股淡然与疏离。那起手落弦之间尽是孤寂。

    “如果可以,我真想带你去叵罗山看桃花。我记得每年一到喃儿生辰,桃花总是开得特别艳。可惜那刁蛮的多啦应是要砍了你的桃林,都怪我,让那么多人欺负你。”

    男子的英容笑貌还回荡在眼前,女子却早就是身心疲惫。

    啸桀,你在天上还好吗?你变成哪一颗星星了?可不可以对我眨眨眼?幻雀找到你了吗?还是你们已经一起去了忘川?喃儿要去叵罗山看桃花了,你知道吗?

    可惜,你再也不会陪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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